當晚7點多,老先生昏迷了。前國家主席江澤民聞訊,當即去探望了昏迷中的汪道涵,江坐在汪牀邊的椅子上,默默望著汪,三次流淚。
宋楚瑜(上左)、連戰(下左)及汪道涵先生(右)
先說一個你肯定沒聽說過的細節。
那是10年前,年5月。時任國民黨主席連戰和親民黨主席宋楚瑜分別訪問大陸,並順訪上海,這是兩岸關係發展的重要里程碑,國親兩黨主席都把會見汪道涵作為他們此行大陸重頭戲,老先生自年12月起出任海峽兩岸協會會長。當時,老先生的身體已非常虛弱,醫療團隊都不同意他參加公開活動。為了推動兩岸關係發展,老先生要求醫護人員暫時停止輸液,用寬大的西服把輸液接頭包裹其中,當他在錦江飯店小禮堂和虹橋迎賓館分別會見連戰和宋楚瑜時,境外一些媒體還如此描述他:「神采奕奕,儒雅倜儻」。當時,全球媒體對這一新聞事件都有密集報導,但沒有一個媒體人知道,老先生是在身體極為虛弱的狀況下「登場」的,正是七個月後的12月24日,老先生走了。
這一細節是前不久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報國有心,愛國無限》一書中披露的。這是紀念老先生誕辰一百周年的文集。老先生生於年3月27日,而年12月24日,是老先生去世10週年。在老先生去世後兩年,即年,一部由香港世紀出版有限公司推出的《老先生》問世,此書收編71位作者以歷史細節作感性懷念。這是老先生的家人和秘書籌劃的,我當時參與了編撰。書中收錄了我老板、世界華文媒體執行主席、馬來西亞常青集團執行主席張曉卿寫的《海峽月圓,同懷儒風》,香港《亞洲週刊》總編輯邱立本撰寫的《追尋中國政治創新的動力》,我也採寫了的《魅力》,作全書押卷。
書名《老先生》,汪道涵身邊的人,都尊稱他為「老先生」。據《辭源》、《辭海》,年高學博者稱老先生。梁章鉅《稱謂錄》卷三十二王世貞《觚不觚錄》「京師稱位極尊者曰老先生」。最近,汪道涵一再被世人提起,事緣11月兩岸最高領導人習近平和馬英九在新加坡會面,22年前,汪道涵和辜振甫的首次「汪辜會談」就在新加坡舉行,這是兩岸最高當局授權的民間機構最高負責人之間的首次會晤。
汪道涵和辜振甫
這就是歷史。首次「汪辜會談」翌年,即年,我從上海移居香港。那些年,我多次回上海見了老先生。年4月,老先生應約接受記者採訪,這是多年來他首次全球中文媒體的獨家專訪。我和總編輯邱立本趕去上海。在衡山飯店,這位北京對台政策的「國師級」人物,出乎我們意料,罕有打破禁忌,不迴避敏感話題,談到外間報道他曾對台灣新同盟會會長許歷農談「一個中國」時,老先生特別予以澄清,拿出一張事先準備好的紙,紙上用電腦打字,題為《關於「一個中國」的說明》,這段話闡述了中南海關於一個中國原則的涵義,後來被稱為「八十六字箴言」:
「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目前尚未統一。雙方應共同努力,在一個中國的原則下,平等協商,共議統一。一個國家的主權和領土是不可分割的,台灣的政治地位應該在一個中國的前提下進行討論」。不久後,我才被明確告知,這「八十六字」經中南海政治局常委核定,囑老先生選擇一家港台媒體公開,後報稱選擇香港《亞洲週刊》披露,獲得北京當局批允。今天這「八十六字」依然是中共的對台理念。
年12月24日上午8點剛過,我還未出門去編輯部上班,接到老先生秘書電話。「你趕快回上海。」我在電話這一頭,一愣:「怎麼回事?」他繼續說,「電話裏不方便多說,老先生走了。」我心一沉,掉下淚。是日傍晚汪道涵去世消息才公開。26日,我趕回上海。徐匯區宛平路十一弄,老先生寓所,弄堂兩側墻爬山虎蒼綠依舊。走過慶餘賓館,距離老先生的家才幾十米,他常在那用餐,有時和家人,有時和三兩老友,我也在那與老市長吃過飯。老先生家裏底樓客廳佈置成靈堂,各級機構、大小官員、海內外朋友前來吊唁的,絡繹不絕,花圈都擺滿了,不得不放置在屋外的弄堂裏。我在老先生家裏忙乎了半天。
老先生喜好蝴蝶蘭,在他仙逝4小時後,病房前兩盆半人高的郁郁蔥蔥的蝴蝶蘭,競相開出10多朵花,也送他遠行。在他身邊人中,我是唯一的媒體人,而且又是敏感的境外媒體人,可想而知,我聽到了一些或許我不應該聽到的話。不過,我記下了沒有我就不會再有人記錄的事——
12月24日上午7點,上海瑞金醫院9號樓11層,昏迷三天的老先生依然靜靜地躺著,儘管病牀邊是各種醫療儀器,身上插著各種管子,但汪道涵的臉很安祥,睡著了似的,看不出有一絲痛苦。病房裏老先生的心率監護儀顯示心跳:,,,,,反覆了好一陣,而後逐漸往下走,直到心跳顯示25後,倏地一下跌至零。老人心臟從此停止跳動,此時是7點12分。近年來,老先生身患前列腺癌和胰腺癌,10年前曾因胃癌動過手術。他夫人先他而逝,更雪上加霜。年春天,老先生體內癌細胞擴散,多次化療令他頭髮稀疏,5月仍強撐病體兩次走出醫院,分別會見來自台灣的連戰和宋楚瑜。
老先生在生命的最後歲月仍關注台海形勢。12月8日,香港中文大學法學榮譽博士頒證典禮,汪道涵是六名獲證者之一,老先生身體不便,由女兒和他秘書前往代為受證。這天,女兒和秘書回上海,一下飛機就趕往醫院見老先生。他們向他講了在香港和中文大學的情況,他聽得很仔細,問了港台一些朋友的近況,顯得很高興,笑著對女兒和秘書說:「你們辛苦了。」秘書以部隊戰士回禮首長的方式打趣回答:「為人民服務。」老先生放懷大笑。3年前,香港大學也向老先生頒授名譽法學博士學位,他是在上海大劇院接受證書的。12月12日,香港中文大學時任校長劉遵義前往上海看望了躺臥在病牀上的老先生,並合影。這是他生前最後一張照片。「讀書就是生活」是汪道涵的一句名言。在病房裏,老先生對身邊的家人說:「我沒有別的願望,如果我還能活著的話,我還要多看點書,多看兩年的書。」他常常透過秘書囑我在香港購買大陸買不到的書。12月20日,老先生給秘書開列一張買書清單:《反思文藝復興:遍佈歐洲的勃艮地藝術品》、《全球銀行學》、《同學集》、《多元化金融集團與金融控股公司》。事後秘書納悶,前兩本書還沒有出版,正在印刷廠印製,老先生怎麼已經知道了?12月21日老先生胰腺癌發作,臉色蒼白。此時他正在看關於台灣問題的材料,有「三合一」選舉後的經濟形勢分析和對馬英九的分析。汪的老朋友走進病房,倆人交談台灣問題,汪對馬英九作了相當長的評說。這是老先生生前最後一次談到台灣問題。
當晚7點多,老先生昏迷了。前國家主席江澤民聞訊,當即去探望了昏迷中的汪道涵,江坐在汪牀邊的椅子上,默默望著汪,三次流淚。其後,江澤民兒子江綿恒、江綿康分別去看望了昏迷中的老先生。90歲的老先生,沒有留下遺言。家人沒有想到他會走得這麼快。過去的一年中,汪道涵多次病危,每次都闖過來了。家人想,他能熬過冬至,就能熬過春節,熬過三四月春天。
報國有心,愛國無限。這是老先生常說的兩句話,也是12月30日上午,在上海龍華殯儀館舉行的老先生遺體告別儀式上,凡來送行的人都得到的一張照片,照片背後寫著這八個字。照片上,老先生微笑端坐在沙發上,一派儒者智者風度。而在另一頁紙上,寫著汪家對送行者前來追思而表達謝意的話:「感謝您對爸爸的關心。子女:汪致遠、汪靜、汪凝、汪致重、汪雨。」這一頁的背後,是兩朵綻開的蝴蝶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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