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蝴蝶兰

孙琳

季春之际，家院的蝴蝶兰又开花了。淡紫的，浅蓝的，还有发红的，看上去分外的明艳，但又不失素雅。缕缕幽香，沁人心脾。对此，妻子曾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这蝴蝶兰可真够坚韧的！这不，从地上挪到花盆，又从花盆挪到地上，折腾个不停。可她都能够好好地成活，花儿哪年都会应时开！”

想想也是。觉得好似是眨眼间，这蝴蝶兰扎根我家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吧。

记着那还是我在小西堡乡工作的时候。那儿的前东堡村的村民大都喜爱养花。以至于全村的养花几乎成了一个产业。有一次刚过阴历年，一位与我交好的村民，非让我把几株花带回去不可。一株是迎春花，挺高大的；另两株就是蝴蝶兰，还有几株月季。那时我还和母亲在一个院住着。她老人家特别喜爱花。一见我带回来的花儿，透露出抑制不住的惊喜。马上不顾年迈，惦着小脚丫，亲自下手，把迎春花栽到了家院的南墙根；月季栽到了堂屋门的右边；剩下这蝴蝶兰一时没有合适的地方栽，母亲就急抓急的，随意挖了个坑儿，栽到了东墙根。

那时我成年累月的在单位上班，哪里顾不上打支这些花儿？妻子又时常下地，所以就只能全靠母亲了。由于母亲栽植的细心，平时管护的又周到，因而不管是迎春花、月季还是蝴蝶兰，全都成活了，并且很快旺长起来。这些花儿的引入，给我这原本颇显寂寥的院落增添了活力。很快，也不用漫天散发广告，就连蜜蜂蝴蝶也注意到这儿啦，袅袅绕绕的，不时能够见到她们前来光顾的身影。

还有，我也不止一次地瞥见，母亲往往会在大早起，于忙完家务活儿、或细心地侍弄花儿之余，找个草墩子坐下，坐在那蝴蝶兰的旁边，边看花，边细心地梳理她的头发。早年间，母亲的头发是稠密的，更是黑油油的。而到了这七十多的当下，已经是日见稀疏，日益发白了。在母亲梳头的当口，会有不少的发丝，在梳齿的划拉下纷纷而坠，坠落到了院落的地上！有的是白的，有的是黑的，密密麻麻的遍地散落！啊，我不由得思绪纷纷。一生辛累的母亲啊，眼看真的是老了！而我，做儿子的，究竟曾尽了多少孝心吶？！

在已成过往的艰难岁月，母亲用她无比充沛的爱的雨露，哺育了我们弟兄五个，又没有姐姐妹妹给帮忙料理家务，辛累可想而知。首先，长年累月，繁重的地里活儿摆脱不开，生产队的班得上。其次，一大家子的饭菜更得靠她操弄。再次，纺花、织布、上鞋、缝补、洗衣，家务活杂多。不知该有多少个夤夜，我从睡梦里醒来，要撒尿了，看见母亲还坐在炕沿，凑近忽闪忽闪、微弱的煤油灯光亮，不知疲倦地飞针走线，缝补衣裳。更别说家里还常年养着猪，总是得熬夜给这张口货煮野菜。要是赶上冬天，母猪下了小猪，还得在猪圈烤火，并且得熬小米汤给母猪败火。再加上我家的猪圈距离家院又太远，一个小脚妇女，提溜一大桶猪食，一天少不了三、四回，不论春夏秋冬！好在熬到了责任制，我们弟兄们也都相继长大成人了，她老人家才算摆脱了地里活儿，猪也不用喂了，布也不用织了，缝缝补补的活儿也减少了。可是，新的活儿又给母亲预备下了——看护孙子、孙女！因为弟兄们多，下辈子孩子自然也就多。年轻人忙于下地干活，看护小孩的事儿就全都托付给母亲了。一天到晚，差不多时刻都有四五个小孩打闹在母亲的跟前！一会儿这个吃哩喝哩；一会儿那个屙哩尿哩；一会儿又是打闹哭喊哩，你说母亲能不能有片刻歇息的工夫？！再后来，出于心痛母亲，减轻老人家负担的考虑，我们弟兄们商议，尽可能的不往她那儿送孩子。但是，一辈子习惯忙活的母亲，照样舍不得休息。她半点儿不记着心疼自己，只知道一股脑儿挂念儿孙。从早到晚，惦着小脚，不是奔这家走走，就是到那院看看，设若遇上能伸上手的，比如剥玉米、拽辣椒、捋菌子、浇浇花之类的，就紧忙下手帮忙打理。

如此忙活辛累的母亲啊，焉能不快速衰老？

后来，缘于当时栽花时，东屋房还没有垒起来。几年后我攒了点儿钱，就决定把它盖盖。这一盖房不要紧，墙根的蝴蝶兰碍事了，必须得挪开才行。也没有像样的花盆，没法儿，母亲就穷将就，找了个破罗锅，把可怜的蝴蝶兰栽起来了。记得那是开春盖的房，当然那蝴蝶兰也是开春倒栽的啦。但是，这次折腾，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的正常生长，也没有影响她当年花序的孕育。依旧是按时显蕾，开花。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开春，由于母亲对待在花盆的蝴蝶兰总是结记。所以她就抽工夫，又把她给移栽到了地上，也就是家院东北角的地方。这回好了。这儿的阳光特别充足，严冬的老北风又不容易冲达达地刮过来，所以那蝴蝶兰生长的是出奇的欢快！叶片日复一日、毫不停息地欢突突旺长，根儿也是朝四外滋生个不停。到了夏天，简直就是茂盛、碧绿的一大片了。尤其是再过了一年以后，季节刚到了仲春时就有花朵开放了。那可真的是姹紫嫣红满目芳啊！

这时候，我复又瞥见母亲早起梳头的情景了。只见八旬有余的母亲，依旧是坐在那个草墩子上，依旧是面对着馨香的蝴蝶兰，细心地梳理她的头发。但是，我分明看到，今日梳头的母亲已然不是先前梳头的母亲了。她老人家愈发显得苍老了，头上的发丝愈发白亮了，也愈发稀疏了。啊，蝴蝶兰依旧年青，依旧笑吟吟的旺长。而栽植她的人为什么就不同于昨昔了呢？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这就是人的宿命吧?!

数年后，活了八十八岁高龄的母亲静静地走了。撇下家院的蝴蝶兰，我和妻子接手侍弄，使她得以依旧年年发芽，伸展叶片，为我们开放好看的花朵。

恰如妻子所说，蝴蝶兰是坚韧的，她耐得住摔打、耐得住折腾。而从这蝴蝶兰身上，也分明看见了我亲爱的母亲，她那让我深深仰慕、折服的品行，让我体会到了母爱的伟大、绵远与坚韧！

-0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