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段建宇OCAT深圳馆
秘密的花园
段建宇
啊,我们,五湖四海,走到一起来
为了一个信念
啊,我们,姐妹兄弟,走到一起来
为了传播美
啊,我们骄傲,我们自豪
我们是美的使者
你可知道绣球的美
你可知道兰花的幽
啊,芍药芍药
冰清玉洁,风姿绰约
啊,茉莉茉莉
轻柔如水,洁如冰雪
啊,月季月季
天生丽质,美艳逼人
啊,芙蓉芙蓉
花中的皇后,娇艳欲滴
欲滴……
啊,我们是美的使者
为了明天,啊……
我们努力,我们骄傲
啊……
整条街都弥漫着烟烧火燎的味道,好多地方刚刚还在燃烧。一支队伍从远处走来,他们的歌声坚定、勇敢,我真的不相信我认识他们每一个人!A、B、G、Z……不,他们难道忘了我是谁?他们中没有谁跟我说一句话,打一个招呼,只是扛着工具,踏着路上烧过的残渣,越走越远。凉风吹过,我裹紧了衣服。就在刚才,我明明看到一个熟悉的眼神斜了我一眼,正是我妈。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真是一下子理不清头绪。自从一年前的那个周末我妈不请自来之后,一切都变了。她出现在我门口,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让我眼前一黑,以为自己在做梦。我多次拒绝过她要来陪我住的提议,看来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才采取了这种先斩后奏的方式,她似乎决心要我把找男友、结婚、生子三件事浓缩在一周内解决掉。
我妈来的第二天,E到了我家,他天生自来熟的性格,让我分不清我妈和他早就认识还是刚刚认识。他们两个热火朝天地在厨房下了一锅面条,高高兴兴地吃着。我妈听说E不爱吃葱花,还一片片从他碗里挑出来。E平时在正义街头要饭,与其说是要饭,不如说他在街头玩耍。他整个身子趴在带轮子的木板上四处滑动,如鱼得水;他把一只腿塞进裤裆里伪装残疾,随时编催泪的故事骗人施舍。他从我家出去几个月后我才再次碰到他,当时他正从一个女孩手里接过一张百元的钞票,不仅如此,他趴在木板上,眼睛还毫无顾忌地往女孩裙子里扫。我大声喝了一声“E”,发现是我,他喊了声“姐”,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不仅在正义路乞讨,他也在无名路乞讨,在和平路乞讨,在南京路乞讨,在武林路乞讨,在延安路乞讨,在西湖路乞讨,在江汉路乞讨,在红枫路乞讨,在北京路乞讨,在红星路乞讨,在杏花村路乞讨,在一切有名的路上乞讨。
他在罗马家园乞讨,在加州阳光小区乞讨,在普罗旺斯小区乞讨,在波托菲诺小区乞讨,在维多利亚小区乞讨,在威尼斯小镇里乞讨,在花香维也纳小区乞讨,在玛丽花园乞讨。他说他有时假装在国外乞讨。
算了,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大学毕业后,我一直住在怡昌路,虽然我屋子外面的院子面积不小,但房子因为年久失修总是漏水,所以租金并不贵。我换过几次工作,工资都比较低。也有同事提醒过我,让我注意点自己的“脾气”。我的第一个老板信佛,他喜欢在周末组织同事去大江大河放生,有时不想跑远,就倒在附近公园的河里,鱼、蟹、龟。有一次他刚接了一单比较大的活儿,他很高兴,就去买了一箱蛇。他说人民公园有座小山,要我随他一起去放生,就在他要打开箱子的那一瞬,我抄起一根棍子打昏了他。他翻着白眼瞪着我,腕上的佛珠散了一地。
第二个第三个也不太让人愉快,第四个老板是个海龟才俊(我在一个杂志上看过他的访谈,我记得上面还附着全家照,他有个整容过度的老婆和谁也不像的丑孩子),他总是说起中国的贫富分化问题,他说他同情底层,想尽自己的努力为他们做些什么。我在街拐角看到过他狠狠地踢一只并没惹他的流浪狗,他老是随意克扣我们的工资,不给员工买保险,有一天清洁工拖地,不小心碰掉了他贴在门上的标语(上面写着知行合一),他立刻咆哮了,我抓起桌子上一杯茶水泼到他的西装上。从那天起,我再也不想上班了,我想考研。
我白天基本不出门,在家里复习。当我第一次发现我家后院里有人从地里爬出来时,我吓坏了,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报警,A抠着指甲里的土挤眉弄眼地安慰起我来,僵尸片我看过不少,但是他却完全不同。我端详着他洗过的脸:过耳短发,牙齿很白,笑容迷人,有点像好莱坞演员布拉德·皮特。我承认我有点颜控,他友善,还很幽默,在一个小时之后,他基本上能用我的家乡话(开封)和我交流了,除了回答不了他自己来自哪里(看着不像在骗我)之外,他的手非常巧,他帮我修好了总是堵塞的洗碗池,还给我下了一碗面(他放佐料的习惯暴露了他来源的大概地理位置)。他说不用担心,他休息一天就走,不会打扰我。
当H从院里的洞口爬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屋里帮D揉搓她那条总是抽筋的胳膊。那天的月亮特别圆,月光从窗外铺洒进来,又到十五了。D突然按住我正在拍打的手说:“你听你听!”她屏住呼吸,月光下她的眼睛既紧张又兴奋,像个婴儿。她拉着我的手冲出屋外,椅子都被她碰倒了。
对于发生的一切,我其实已经渐渐地习以为常。院子里杂草丛生,一些洞口因为下雨有些塌陷。寻着声音看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从洞里往外爬。杂草里可能有刺角,她的手被划伤了,流着血。我和D冲上前把她拉了出来,她咧嘴笑着,顺手摘了一朵牵牛花给我。
H,叫她H吧,我不擅于起名字。和以往一样,在混沌了一小时之后,她迅速地掌握了新环境语言的表达方式,还能用网络语言来调剂对话氛围,不时地说着“呵呵”。当我问她来自哪里时,她说她实在想不起来了,然后哈欠连连。我劝她赶快脱下样式古怪、沾满泥浆的衣服,洗澡休息。
当E爬上来时,我已经开始对这种刺激的奇遇上瘾了。他们在爬上来一个小时的混沌之后,都能迅速地融入环境,他们还喜欢没心没肺地大笑,有的精明,有的憨厚,大部分都那么快活,帮我收拾房间,帮我做饭,还逗我开心。我记得头发拖地长的F,一直缠着我要给我看手相,说我在60岁时会发达;G教我跳爵士舞、肚皮舞;H听说我以前的男朋友很花心,密密麻麻地写了三页纸的信帮我骂他。当然也有性格古怪的,我清楚的记得有一个女的,不停地唉声叹气,嘴里呼呼呼地哈着气,眼光混浊落魄,一副倒霉的样子。和她在一块的时候,我总是很烦躁、想逃离,让我想起和母亲待在一起的感觉。有个男的,看我什么都不顺眼,“啪”地合上我正在播放音乐的电脑,说我品味差。还有一个披头散发,走路时摩擦声音很大,走在他前面的人会以为后面有个人拖了个死羊。我总是按捺自己的火气提醒他,把鞋提上,走路时腿抬高点。我的房间像是中转站,他们一般只待两天,休息调整之后,穿上我的或我前男友的衣服就消失在门外。
五月过后的一天,我接到我妈的电话,她说春天了,想从家乡过来和我住一段,帮我做饭,在院子里养点花种点菜。我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拒绝了,我知道她想住过来是为了催婚。我不是反对婚姻,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合适的人何必凑乎呢,为了延续后代?万一儿子是个孬种呢,我宁愿一个人,还有,她不知道我现在自己待在这有多快活,我独自享受着一个秘密,我不想为了圆谎去费劲儿编造和维持瞎话,太累。自从上个月在黄家包子店遇到当服务员的L之后,我才发现很多从我院子里出去的“他们”已经迅速地融入到各行各业,我常常留意到他们在街头巷尾朝我微笑、打招呼,他们对我都很好,让我怀疑我上辈子是不是积了什么德。买快餐时不让我付钱(还会偷偷往我碗里加个鸡腿、咸蛋),医院看病时帮我排队,我的生活似乎被抹了万金油,顺畅方便了好多。有次一个骑电动车的把我撞倒,不道歉还骂我,把我气得直哆嗦,M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当时他穿着必胜客的外卖服),一拳把他打得鼻血直流。我也在地铁里遇到过S,他的着装像是山本耀司的设计,长发,光脚(很脏),背着的大袋子装满了空塑料瓶,看来他在捡垃圾,在他扭头前我迅速地走开了(免得尴尬)。总之,不管生活得好不好,我感觉他们都是自己的家人,我常牵挂着他们。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笑得比以前多了,抑郁也得到了缓解(这似乎是个时髦病,我羞于提起),我一边保守和享受着这个秘密,一边含蓄地四处打听,在历史和传说中有无这样的事发生过。当我好几次想知道更多的细节而去询问他们时,他们似乎都得了失忆症(也幸亏这样,因为我听说过超忆症者的痛苦),他们只记得路灰蒙蒙的,很远,走了好久,像一场梦。凭着仅有的线索(一般的规律是在每个月的十五号月圆时他们从后院的洞口上来),我去市图书馆查阅了好多资料。在这期间我又多次回绝了我妈要过来和我同住的想法,我骗她说我已经在院里种了菜,也已经交了新的男朋友,答应过年带回去让她看看(我准备让F或M冒充)。事情讲到这,我都是一直在克制着自己尽量少用修饰词,免得显得太戏剧化让大家觉得我是在编造。
周日的早上,我一般起得比较晚,吃饭的时候会翻翻报纸,照例是一些世界各地的八卦新闻:被称为“全球最胖女子”的埃及人艾提因心脏和肾衰竭,在当地时间25日上午去世。37岁的艾提曾一度重达斤,她最近25年都躺在床上不能走动,2月,她离家去印度寻求治疗,当局用起重机吊起躺着的她,帮助她离开躺了20多年的住所和床。另一则新闻引起发了争论:婆婆带孙子,让儿媳每个月给元,到底对不对?这时候,报纸下端的一则短新闻吸引了我:一个我一直特别喜欢和欣赏的作家来到了中国!我高兴坏了,因为他无所不知。我要想办法见到他,把后院的秘密和他说说,我深信他一定会有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记得那是年的10月,树叶开始变黄,天气很舒服。报纸上说他才组织了一次关于丝绸之路研究性的论坛。他的到来引起了轰动,记者一层层地包围着他,让普通读者根本无法接近。记者反复地问他如何看待信息泛滥、如何看待电视机和抽烟等问题,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也有记者问他对写作方法、写作形式问题怎么看,他更是寥寥几句应付过去。得知他们第二天要去嘉峪关看长城,我也坐的士赶了过去,这一天随他去的人特别多。因为胖,他走走歇歇。有一群女大学生,花蝴蝶一样前后拥着他,爬长城时还不断地发出悦耳和夸张的大笑,我实在是没有什么机会走近他,只能悄悄地跟在不远处,气喘吁吁,太阳晒得我眼都花了。熬到中午,当我看到他们走进了山下一个民族特色的餐厅时,我也跟着进去了。餐厅里人声鼎沸,有新疆人在表演歌舞,气氛十分热烈。一个脸上长着痣的漂亮女孩带着他,围着桌子一样一样地品尝着小吃,女孩的动作很夸张,吃一口菜,就会像美食节目主持人一样仰头闭一下眼,说声“哇……嗯……”,咂巴着嘴夸赞着。我跟着转了两圈,实在是没有耐心了(我又饿又渴,满脸是汗),我走过去,故意撞翻了他手里的红酒(为了让他注意我,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啊!I’msorry,MrEco.”我赶忙道歉,然后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玫瑰,花朵耷着头,快蔫了。
他就是我喜欢的作家翁贝托·埃科!
正如我愿,那天在那个喧闹的环境里,我终于和他说上了话。他年纪不轻了,胖,脸上嘴上都是花白的胡子,他眼睛很亮,笑起来有点调皮,甚至有点狡黠。我刚用蹩脚的英语讲几句,他就把我拉到桌子一角,饶有兴趣地问起了从A到Z的特征。从他的眼神和对话里,我感觉他似乎了解过一些类似的情况。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生怕我听不明白似的一字一句地说:“明年,我会再来中国,我要去看看那些奇怪的洞!”他打趣地说他要爬进去看看,一直走进去;他说余年不多了,希望能走到另一个地方从头开始。这真是个可爱的老头!我心里想。我一高兴就想击掌,手停在空中几秒钟,看他没回应,才想起他并不懂我的手势,我顺便放下抓住他的手,一直甩着,说:“谢谢!谢谢!谢谢!”
有了和埃科的约定,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忧郁症好像消失了。一次偶然的发现,却让我开始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那是三年前,我从单位回家拿漏掉的硬盘(我硕士毕业后在一个网络公司工作),我发现D、G、H、I、J、S在我家厨房,他们怎么进来的我也不知道,他们煮了饭,还炒了菜,看到我推门,大家愣了一下马上过来拥抱我。我眼角扫到J匆忙把铺在桌子上的几张纸收了起来塞进包里,上面似乎写了些密密麻麻的字。S竟然也在,让我吃了一惊,自从几年前那次在地铁见过他之后,我再也没见到过他,当时他背一个装满空瓶子的塑料袋,像是捡垃圾的,他热情地抱了我,穿得很干净整洁,甚至有点像浅野忠信。我愣住了,脑子嗖嗖嗖地像在过电影,我盯着他温厚耐看的眼睛,猜测着他这几年在外面的经历,是什么让一个人变得这么完美,从待人接物的举止,谈话的口吻,衣着打扮……我这才觉察到他们几个穿的衣服样式都一样(有点像工装),屁股的裤兜上都有一个环状的标志。
“你们是成立了什么组织吗?”我打趣道。
“我们组织了一个观影会,哈哈,我们都喜欢看《天线宝宝》。”
“那你们裤兜上的圈儿,是指天线宝宝的天线吧?”
“我们组织全世界的天线宝宝一块发射信息到宇宙,一块撅屁股对着太阳放屁,释放屁里的可以燃烧的甲烷,然后经过合理收集和再利用,造福于地球。”
“行了,快把碗刷了,贫嘴。”我笑着推了他一把。他麻利地收拾碗筷,洗干净后放入消毒碗柜。他对我厨房的用具特别熟悉,以至于让我怀疑他们是不是经常在我上班的时候来我家聚。
这群人中的I,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上过新闻,他也算是半个名人了。他身体壮实,长相也好,很顺利地应聘了一家大公司的保安工作,专门负责董事夫人和孩子的日常安全,结果就像所有电影里的烂桥段,那个夫人恋上了他,他拒绝,他似乎不贪恋世间任何的恋情,工作依然尽职尽责,做好每一个细节。那个夫人纠缠不过,经常买醉,醉了以后就去天桥撒钱,有一次因为天桥下面捡钱的人太多,交通大乱。那天的新闻在街头巷尾被议论了好久,有人说这简直是侮辱人,也有些人说,快来侮辱我吧,最好一对一地侮辱。看了那天新闻的人似乎都记得那张图片,一个有力的臂膀紧紧搀扶着一个烂醉的妇人,还有H半个英俊的侧面。
G临走时跟我说:“姐,我们想常来你这聚聚,这里我们感觉像回家了,很温暖,似乎离家乡也更近。”他朝后院努下嘴。话已至此,我当然没法拒绝,我说:“好的好的,欢迎。”
有了我的应许,他们似乎常来我家,人数不定,但他们一般不影响我休息,我下班时他们就已经走了,有时候回到家,摸摸茶壶似乎还是热的。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年2月某一天,很冷,风呼呼叫,我下了班就往家钻。刚打开门,就看到M还有另外六七个人整齐地坐在厨房,他们只开了一盏灯,屋里有点昏暗,我看不清他们每个人的表情,桌子上光秃秃的,没有茶水,没有咖啡,没有笔,也没有纸。气氛很沉重,M先站起来,扶着我的肩膀告诉我:“埃科死了……”(我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们我和埃科的约定)。我呆呆地坐了下来,慢慢消化着这个坏消息。在这之前的两周里,我的工作频频出错,家里电器坏了几个,有次开车撞到了路边石凳,有天出去竟然忘了锁门,我惶惶不安,原来是这个原因!
直到一切渐渐地又恢复了常态。
警车、救火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整个城市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天空是红色的,因为很多办公大楼、商店被人放火烧了。我站在马路上,还朝着队伍消失的方向望着,寒风夹杂着呛鼻的浓烟扑到了我的脸上,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抱紧了肩头。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这样,也就短短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前,我妈催我快吃饭,我们准备去家后面那条街的十字路口烧纸,大年初三是祭奠祖先的日子。天冷,我们裹得严严实实的,掂着大兜小兜(都是冥币),提着两根棍子(我下午专门捡回来收拾干净的树枝),顶着寒风走向街头。
我以为我们算早了,没想到十字街头早已被占满。烟很大,街上空到处飘着燃烧过的灰烬,落在头发上、衣服上,被吸入鼻孔内。一丛丛的火苗,照着蹲着和站着的人,他们有些哭泣,有些喃喃自语,有些默不作声,拿棍子照料着燃烧的火。密度太大了,我妈和我来回转了几圈才勉强找了个地方。今晚我们的任务繁重,因为要祭奠的人很多:她爷爷奶奶,她爸爸妈妈,她弟弟,我爸爸,我爸爸的爸爸妈妈。她指挥着我画着圈,开口指向西北(有一次我把开口方向画错了,又擦又改,弄了好久)。风有点大,打火机被吹灭了好几次,我慌忙用棍子按住差点被风吹走的已经开始燃烧的纸钱,我妈一边往里添加东西,一边喃喃自语:“奶奶,你快来拾钱啊,拾了钱买点好吃的,别不舍得花钱,钱用不完存在银行里。奶奶啊,你孙女给你送钱来了……”风不停地刮着,我选择不作声,用棍子左一下右一下护着火,有一回一张纸带着火被吹走了,我有点慌,旁边就是一个家属院,堆积了很多杂物,很危险,我和我妈追赶上去灭了它后,又赶快回来看着火堆,我心里有点烦躁(我也有点怕被熟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不过看看我妈投入的样子,我还是闭嘴配合她吧。
第三个圈是她爸爸的,她突然由家乡话改成普通话呼唤着他的名字:“XXX爸爸……”我“噗”地一下子笑出声来,她的普通话让我想起她年轻时在县里当过半年播音员的经历。她瞪了我一眼,继续念叨着。我们买的东西太多了:金元宝、金山银山、纸衣服,好不容易才烧到最后一个圈。我爸去世几年了,但我妈还是很悲伤,这会儿她不是假哭了,看她忙着流泪,我赶快跑前跑后,又是往火里扔纸,又是拿棍子左右戳着,烟熏得我自己也眼泪直流。这时街上的人越聚越多,到处是烟是火,灰烬乱飘着。小路上的车比较少,但是因为人多阻碍了道路,开始有些堵塞,司机狂按喇叭,但行人依然我行我素,没人理会。忽然有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我寻声望去,另一条街的一个低层建筑冒着冲天的黑烟燃烧起来,人们丢下手中的棍子,纷纷转过街角冲过去。我喉咙干疼,失声拉着我妈说,“别去,烟大。”这时F突然不知从哪钻出来,拉着我妈的手说,“快,那边很热闹,带你去看!”我一下找不到我妈了!
F!F!F!
F天生一个圆脸,我不知道他到底多大了,有时像个高中生,但不耍闹的时候又很成熟,做事果断。我妈来的第五天,他和W一起来到我们家,他们很快和我妈混得很熟(他们为什么总是和我妈那么熟?!)。有时候F单独来,还会顺便买一点水果,他们一起做饭,一起在后院浇菜(我妈撒了种子),一起看一会电视剧。那时候正在流行看《花千骨》,我妈总是替男主角着急,他明明喜欢女主角,但就是忍着不说,急得我妈直拍沙发。F教会了我妈做好几种蛋糕,香气扑鼻,当然他们偶尔也会有些磨擦,比如有次我妈炒的菜颜色不好,灰灰的,F就说可以稍微讲究一点,比如把红辣椒切丝装饰一下,撒一点葱花,我妈把刀一撂,说:“我又不是色彩专家。”当然,他们很快和好,这得益于F的乖巧,也或许是介于男孩子和男人之间的一种微妙。还有,他的英俊让人无法拒绝。有一天,我说他长得像金城武,他很不高兴,他说:“金城武也快60了吧?”我说:“不,40多。”他才勉强接受。有时我妈喊他小金,“小金小金,你说我黄瓜配胡萝卜丁这样炒行不?”
二月二,龙抬头。F拿着推子、剪刀来到了我们家,我妈哪会剪发啊,我不禁笑起来。我对他讲了我妈在家务方面很蠢的一些往事,但是F坚持要剪。我笑笑摇摇头,怪不得我妈有时也叫他,“小白菜,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二三岁上啊没了娘啊……”他就像没娘的孩子,和我妈亲近得不得了。
这帮人很有规律地聚会,我妈似乎也加入了他们的团体,甚至还有一套他们的衣服(F说她穿上很合身,千金难买老来瘦),他们在一起时到底说什么,讨论什么,在制定什么计划?我毫无所知。我妈也变得神神秘秘地,看电视的时候还会走神,言情剧看得少了,开始中医如何治疗白癜风白癜风专家百姓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