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癜风形成的原因 http://m.39.net/pf/a_5989991.html星河满天宜成豆开锁,进门,母亲有些窘迫,砰砰垫球声戛然而止。我瞟一眼茶几,发现平常煮茶的陶壶已不见,取而代之大搪瓷缸和一摞瓷碗。“你的陶壶被我打碎了。在哪买的?要多少钱?”我笑:“您故意的吧!便宜,就!”我喜欢斜倚沙发看书,几案上点起小烛煮着黑茶。母亲却嫌弃不已,说它太小,一壶咕嘟两口就见底。长沙人,就好一杯热乎乎香喷喷的姜盐豆子芝麻茶。而且一定要大搪瓷缸,晃浪出缸底豆子可是日久练熟的绝活;还要铜官窑做的敞口瓷碗,水喝完后方便手指抠豆子芝麻嚼得满嘴留香。果真,听了价格,节俭的母亲呆住。儿子开门出来,一手抱着排球,一手拿着一叠钱:“老豆,陶壶是我砸碎的,我零花钱都在这了,慢慢赔你。”“一个这样的小壶子就几百块,那我以前换豆子的大陶壶得值多少钱?不过,那个大陶壶不换,也就没你这豆豆了。”母亲说。农田承包到户前一年,有的人家,饭依然不够吃。村里人想到一个办法,先走上二三十里路,去铜官窑挑回坛罐碗碟,价格不贵,半卖半送,就是太重。然后结伴连夜翻山去高家坊火车站,爬上敞篷的火车斗,颠簸一夜,到达农田肥沃的湖北蒲圻,然后上人家里用陶器换回大米。当时母亲并不缺饭吃。但整日在田里挣工分,特别想出门见见世面。于是拿上家中一大陶壶,加入换米大军。那一晚,走惯路的母亲觉得很累,在火车斗里肚子开始隐隐作痛。一个年长的大姐嫌她哼唧惹人烦,她只好忍着不做声。满天星河,夜风呼呼,她盼着天明盼着火车停下。第二天一早,终于到站了。刚离开站台,母亲抱的陶壶就被人看中,而且买主留她吃顿饭歇歇脚。脸色苍白、冷汗直冒的她,本来没有胃口,但有一盘香辣的酱豆子特别可口下饭,那碗饭让她长出一点劲。返回时,她提了一布口袋黄豆。到家后腹痛加剧,然后我二哥或二姐失去出世做人机会。黄豆没有吃,一个娃加一个壶换的,谁忍心?怕受潮怕鼠咬,母亲说换掉的壶最适宜装豆。隔几天父亲扛回一陶缸,还做了木盖。第二年春,豆子浸泡一夜后,洒在耙耘得松软平整的菜土里,不久长出两寸的白胖胖豆芽。健壮的移栽到田埂上,瘦弱的炒成菜。为了防止兔子糟蹋,每株豆苗都用狗公刺掩好。等收晚稻,豆子丰收。砍回豆杆,捶出豆子,豆萁放在灶下,烧火时还可以剥出不少豆来。除了山上的野毛栗和土里的红薯,口袋揣把炒黄豆是一天的零嘴,舀一勺腊八豆就可以送下一碗饭,沏豆子茶是最基本的待客之礼。豆子泡发,用石磨磨成浆,豆汁熬粥,是我断奶后会吃饭前的主食;小猪断奶后,碎米煮豆渣,吃得肚子圆滚滚毛色油亮亮。我和哥哥坐在门槛上,呼呼喝筒子骨炖黄豆汤。吮净髓的骨头丢在地上,小猪跑过来啃着。等小猪长大关进栏里,就只喂米糠青草菜叶甚至苦涩的蒿子豆叶。哥哥说:“我想到一副对联,豆豆你说好不好?猪啃猪骨头,豆豆吃豆豆。”我不屑地说:“不好!不对仗。”我哪里知道,那是哥哥文学创作的最高峰呢!长在田埂的豆子让我和哥哥很讨厌。田埂本来蜿蜒狭窄,没清理干净的狗公刺扎脚,豆杆碍碍绊绊,豆叶上还长臭味难闻的椿象和一碰奇痒的洋辣子。父亲扯秧,哥哥运秧,我和母亲插秧。我插秧很慢,但母亲从不说我什么,因为纵列横排齐整好看。水田如镜,白鹭长飞,南风吹拂,清闲的只有秧田边举着竹条的稻草人。我边插秧边背诗词,也就忽略腰背酸痛:“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有风自南,翼彼新苗”……突然一把秧丢到面前,溅我一身一脸一头泥水。田埂上哥哥说:“叫你几声都不应,非要我用绝招。”我丢下秧,几步跨上田埂追打他,然而哪里追得上?他在丝瓜下等着我,对着一蔸豆又拍又踢:“打豆豆,踩豆豆!”父亲抽下稻草人手中的竹条,过来准备胖揍哥哥一顿。我拉住父亲:“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们面面相觑、一脸费解:“一个书呆子。”接下来,我不是边背诗边插秧,而是边哭边插秧,因为整整齐齐的秧畦被砸坏几蔸,又被我自己踩坏一长串。哥哥说,他叫我,是想问我插秧腰痛啵,要不要换我运秧。哥哥不再逗我,何况他的作业常央我代劳呢。有一年,哥哥几个同学来家耍,实在没有什么好招待他们。红薯放置一个冬天,一股朽烂味。最后盯上缸里的那包豆子,粒粒饱满。将豆子炒熟,大家伙儿吃得嘎嘣脆。等春暖,母亲打开缸盖,半晌无语,我们心虚地说:“应该是老鼠偷吃了。”“好大的两只老鼠呀!”母亲说。从此我不爱吃炒黄豆。那一年,田埂上空空如也,我却脚一滑摔到水田里,啃了一嘴污泥。而且,没炝豆苗了,没炒豆子了,没腊八豆了。幸运的是,在灶下,我们找出一洋铁筒,里面居然有小捧豆子,干瘪细小。豆子洒在菜土里,没再移栽,父亲出门挣钱,哥哥精心照料,深秋时节,总算收回明年的豆种。哥哥办农庄,起先是同学、朋友照顾生意,最卖力宣传的一个同学就是儿子他爹,渐渐有了口碑。鸡鸭鱼肉蛋、蔬菜、豆子都是自家出产;母亲帮工,沏茶,发豆芽,做腊八豆,每每博得食客叫好;嫂嫂是我朋友,生性爱花,纤秀温柔。有几个月,大家都不出门,食客近乎无时,哥哥和父亲专心侍弄瓜菜,父子俩坐在锄头把上抽烟,相同的面部轮廓,不同的是一个健壮,一个佝偻;儿子他爹现在不务农,小时练出的本领还在。他们仨相处更像哥们。儿子一到放假就吵着去舅舅的农庄,等四五月份,来乡下休闲的城里人暴增。他当了一整天的小二,腿脚勤快,他想自己挣足钱赔老豆的陶壶。人客散尽,庭院宁静下来。外甥像舅,侄女像姑。小侄女依偎着我,坐在秋千架上朗朗背诗。嫂嫂正用榨汁机打豆浆,浓香扑鼻。满天星河下,蝴蝶兰丛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表兄弟在追打嬉闹,小侄女抬眼说:“姑姑,你看,哥哥追哥哥!”“豆豆吃豆豆,哥哥追哥哥。”三十几年前那副对联,终于对仗工整了。
画作者:宝林木艺阁李小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