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记
受风或着凉都会令声带不适
嗓子干涩，痒，有灼伤感
握拳叩胸口，挤出一口浊气
飞沫里似裹挟了玻璃渣
划破喉管，血丝味略腥带甜
突兀，如摔杯为号，四弦裂帛
黑火药含硝，刺鼻，扰困意
横下仅有的心机，数算干支节气
既然辞了旧，其实就本该欢脱
丽江记
当古道豁然开朗的时候
石板路也卸掉了包浆
逼仄，高低冥迷，秋风起
流水化为鱼，转山谷淘浣金沙
城中多老客，换盏，盛出故事
师爷捻一把胡须，斑驳难辨
陈年出一泓清水到白云悠悠
杯盘配青砖，两箱酒配六块鹅
院中有三角梅百合花蝴蝶兰
当古道豁然开朗的时候
蟪蛄还没有蜕成玄龟或江鲫
我望着整天阔默吟金缕衣
会友记
我眼光如你的哀怨或欣怡
在云层遮住月亮的上方
日光依旧追逐黑影
按部就班，恪尽职守，循规蹈矩
时间每天都在重复
一言—行，—豆羹，—瓢饮
我似盗跖，丧乱，亦有道
亦有洞中小舟，藏匿深情
在眼前亮起来的时候
鱼肉已溶于热汤
淳白，类比于真心
还混入一丢丢扑朔迷离
宿醉记
梦里能看见山水和洲岛
舌底和牙缝还残存酒曲味
鼻息有啤酒花和麦芽味
瘙痒，挠头，挠手臂
皮屑和血迹蹭进指甲
操卮执觚在前，曝裈当屋随后
脑昏，是修辞学的飞行术
菊花瓣难掩黑眼圈
那位陶先生欠一场宿醉
恍惚里口吐莲花
人境庐，东篱下，南山中
喧嚣已搭到衰弱的神经上
腹胀记
仿佛咽喉狭窄得如同钢针
时轮里阴阳颠倒，镇住脐下三寸
五行的门道是相生相克
却不如来一泡红汤老茶
清燥，疏胃气，回肠九转
夜里端的是风微雨沥
挡住愁云，湿了寒兔，隐掉星轩
我如夏虫，混碌，语冰
嗫嚅而短视，欢脱着候时赴死
呵恸一串嗡鸣：含糊，粗浊
饱嗝里似听出了夜游症
理塘记
总有白鹤会飞得那么远
越过金顶，踏浪经幡
在铁匠采集日光的时候
捡石块，祭刀斧，垒玛尼
六字真言寄来世悲苦
满饮酒，颂歌，说任侠浪荡
两胯剐蹭都因一匹烈马
飞走只蝗虫，牛毛黏住雨珠
这里是海拔四千米的夏天
草间的土壤，深掩了温度
还有积雪。碰杯，把臂指天
敲四声骨笛，有藏刀，有肉拳
经筒转此生，我脸色黑红
蹉跎里笃定了剔透的六瓣花
赛马记
引燃小杜鹃，烟熏安分了马蝇
旱獭扭进地洞，老鹰飞过石头
勒四叠绳，两层毯垫住一架鞍
披挂彩带，长靴，红发辫
还有祖母的宝石与祖父的腰刀
神山里流淌出能喝的雪水
转经幡，撒隆达，驾驭风马
魔幻是冲动又故作深沉的招魂术
踏镫，仰背，下腰，拾起哈达
长啸声夹了跅弛，也掺了跼蹐
紧抓鬃毛，青筋埋进戒指
指甲里，泥巴来自虫草和松茸
格聂记
遮住山头的云彩像一匹野马
尘埃以息相吹，飞扬，不跋扈
松萝被撩起，枝头有云雀在叫
草长成三寸，挤奶，打酥油
山中的僧人都叩首去了远方
大野非荒。六月食蕨，七月采菌
转寺庙的旺修一身藏装
他抱起女儿，席地，嗑鼻烟
递过来干肉条，向我抱怨膝盖
时辰如惠风，和畅，轻缓
煦干了血沥，揉涩了纤维
那林子尽头的冰峰银色发亮
寒了千秋雪却泊不来万里船
理发记
李白对镜子估量哀愁的长度
和尚用剃刀清点烦恼的数目
推头匠烧—壶开水，烫一帕方巾
捋方寸，开堂口，明晃晃稳住血光
云鬓与青丝，角质与蛋白
皮脂腺、毛囊发根与无中生有
长夜生干燥，生瘙痒，结陈痂
我端腕秉推，刈琐碎，留头不留发
嗡鸣声里埋下一盏陀螺转随潮汐
冬至记
要是天气凉得扭捏
饺子或汤圆都不如一膀蹄花
灵药与鲛珠也难比—卷狗皮
坐卧山间能防风湿骨痛
想沧海夜心，哼几句三家店
撒手，听风，尊一声列位亲朋
走小路，望山跑马，作别无人
记不得该吞声还是恻恻
云彩厚，乏闷，眼睛干涩
在最长的夜，还是要担心睡眠
差池记
或许是那一年的五月
有白衣衫与蓝花楹
桐树此间已长满叶子
人静，却并不因为漏断
万物理论如荇叶、钟鼓及沙洲
你的样子鲜明得似是而非
光线被屋檐和盲目遮蔽
我固步自封，寸步难行
彼去经年有良辰，有美景虚度
那时我还不知道山中有好酒
风干肉也能藏下甜味
于是我思索方位始于何时
按道理说，孔雀该从西南起飞
最后落向并不遥远的远方
“虚有”是一种现代巫术，能给一切庸常赋予特殊的意义，任何司空见惯任何稀松平常任何本来无一物经过它的点化，都能带来一种仿佛里程碑式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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