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兰middot爱兰middot

一心化作双飞蝶半属兰花半属诗

—兰与诗和我的生活

浪迹天涯的青年时代

本文的题目,是摘自拙作《咏兰诗五百首》中的两句诗。实际上,这两句诗可视作我真实的人生写照。我原籍广东开平,祖父则是印尼孟加锡市的侨领。我就出生于这样的一个大家族,后归国。我的青年时代,恰值十年浩劫的历史时期。在这当中,为追逐自由,我曾借放养蜜蜂作为契机,有过长近八载的浪迹天涯的经历,足迹遍及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一路行吟。

我的爱兰,始于二千五百多年前春秋时期的圣人孔子。当他周逰列国后由卫归鲁路经隐谷时,惊异于香兰独茂,不为无人而不芳,不禁为之作《猗兰操》,称“兰当为王者香”,给秉性低调、自甘埋没却又香绝群芳的兰赋予了至高无上的品格。在我国漫长的诗史中,出现过不少有名的大诗人与大词家,诸如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辛弃疾等。但我还是独尊战国末期楚国的伟大爱国诗人屈原,十分喜爱他的代表作《离骚》,及其他篇章中的咏兰诗句。屈原常“纫秋兰以为佩,结幽兰而延伫”,他“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与兰花结下了不解之缘。屈原又把纯洁孤贞的兰花高度人格化,与自己的身心融为一体,因而在楚国将亡的时候自沉汩罗,成就千秋高节。正是出于对屈原的钦佩,一九六八年深秋浪迹内蒙时,我写下了《塞外夜读〈离骚〉追怀屈子并以抒怀》的骚体诗,以下仅录其中数句:“朔漠金风之骤至兮,万木悲而飘摇。大野众芳俱萎兮,从老木以初苗。夜读离骚而慼慼兮,听万籁以含愁。秋雨潇潇而不绝兮,念屈子以怀忧……”诗中倾诉了对屈子的思慕及对当时“弃兰芷而植萧艾”的悲叹。

在这几近八年的萍踪浪迹中,在《猗兰操》与《离骚》的熏陶下,我也有多次机会欣赏和接触到兰花。记得那年芳春三月,我与上海的丁鹤云、丁鹤寿昆仲同行,在松江一农家庭院的兰房里看到过兰花,那正是金黄油菜和红艳紫云英漫野飘香的季节。兰房里疏落有致地摆放着上百盆春兰与蕙兰,都用宜兴出产的各种紫砂盆栽种着,益显高雅。这些兰大多是一干一花的春兰,还有些是一干多花的蕙兰。这时春兰正在次第开放,有大富贵、宋梅、绿云、龙字、翠一品、素月仙、余蝴蝶等名品;叶片稍高的蕙兰则正在含苞待放,有上海梅、大一品、程梅、郑孝荷、如意素等名品。这时室外尚春有余寒,室内则兰香缭绕,一朵朵青翠欲滴的兰花,挺立在或婀娜多姿、或挺拔秀劲的兰叶上,令人心神俱醉,这是我青年时代印象最深的一次赏兰。

而我一生中第一次认识兰,则是在此前两三年的粤北乐昌,这是一个与湖南相邻的县份。在乐昌莽莽群山中,散佈着一种叫横纹茶的乳白色粒状冬花,在雪寒中吐蜜。这是养蜂者群集越冬之地,故有好几年我曾在此驻足。山里的农户是如此苍寒,住的是草房板屋,晒场上仅有一两只小狗。而我则是以破木门垫地为床,并无蚊帐。有时傍晚归来,颇有点“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沧桑感。令我惊喜的是,初来时候,便发现主人居所的草簷下有几盆已上花箭的大兰。这些大兰用碎石和泥粒栽在粗糙的瓦盆上,叶阔盈寸,姿态雄壮。每箭着花七八朵到十余朵,花杆与花蕾黝黑油亮。主人告诉我,这是墨兰,采自山中。春节到来时东风和煦,墨兰盛开,散发着淡淡檀香,却也招蜂惹蝶。此后在乐昌市集的地摊上,也常见到兰。而受到主人的指引,深山寻访蜜源,也在涧边林下发现过墨兰与一种叶片飘逸的寒兰。落寞山居中得暏幽兰芳姿,无疑给我平添了几许诗兴和雅趣。

一九六七年及一九六八年的冬春,我在天府之国的四川度过。我到过山城重庆,上过峨嵋,听过蜀国的杜宇啼血,看到过武斗中被砍下的人头随嘉陵江水奔泻而下的惨象。但我最熟悉的还是成都近郊的新都、青白江、德阳、广汉和绵竹一带。这里冬天有含苞耐放的蚕豆花,春天有金灿灿的人高的油菜花,蓝澄澄的苕子花和红艳艳的紫云英花。这里地处四川平原,但气候却颇特别。春天的每个上午,几乎都是浓雾罩野,湿暖无风;时近中午,则雾消日出,又是一个大好晴天。这一带的农家多为四合院,住有多户人家。在葡萄架和树荫下,常可看到有零星的兰花,主要是春剑与寒兰。春剑花开二三朵,比春兰多,但比蕙兰少;寒兰已开过,殘花在梗,据说为竹叶瓣。庭院里淡荡着春剑之香,田野上却飘浮着油菜、紫云英之香,倒令我有一种奇妙的享受,常触发作诗的灵思。除泸上、粤北和蜀地外,在浙江的金华、杭州、嘉善,乃至江西鄱阳湖畔的进贤及蜀陕之间的秦嶺,我都见过兰,大抵是春兰、蕙兰、建兰、寒兰之类。每一次见到兰,都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仿佛是重又见到了睽违已久的前世好友。我青年时代的作品主要是诗词集《天涯诗草》,其中记述了我几近八年的行迹和最后三年在旅途中邂逅北京王氏女的这段有血有泪的人生初恋。此书于一九九三年由澳门中华诗词学会出版,获得了海内外诗家学者的广泛喜爱。北京大学何九盈、暨南大学潘亚暾、澳门大学谢孟等数位教授,及我故乡的挚友醉丰,还特地为之撰写评论文章,给予高度评价。次年,又获得台湾中国文艺协会颁授之海外文艺奖。北京王氏女也以这段往事为蓝本,写成三十万字的长篇小说《蛮荒》(又名《天涯爱侣》),由大众出版社出版,在国内发行。

回归故乡的壮年时代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我作为一个在十年浩劫中羁泊天涯的浪子,因为没有身份证明,而被关进了北京丰台拘留所,领略过一个月的铁窗滋味。“青鬚白脸掩严霜,一路南归向故乡”。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乘着京广线的长途列车,踏上了吉凶未卜的归程,回到故乡开平,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从而步入了长达十年的青壮年时代。

有一点值得十分庆幸,就是故乡的父老乡亲并没有打压我这样一个远方归来的浪子,而是给我提供了种种发挥才能的机会,使我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忐忑。我第一份工作是受命组织生产队科技组,并任组长;而培养用以肥田的红萍,则是科技组的一部份工作。当时我养的红萍生长又多又快,很快就盖满了一大片田野,成为整个生产大队都来参观的示范田。没过多久,我便被调到生产队的果园,负责荔枝、杨桃与柑桔的圈技和嫁接。这果园多面临水,鱼塘与河堤围绕,种有各种果树和蔬菜,风光颇美。

我家在故乡有两座房子和一幢小楼,是祖父在南洋经商发达后所建;另外还有一间小屋,则是曾祖父养牛代耕时所居。我回乡后约一年,便奉母亲之命成了家,后来生下一子一女,连同母亲共四人(大家族中的其他成员都居于印尼和香港)。生活的渐趋稳定,使我把兴趣逐渐转移到了养兰,并从而选择了二层上对外有露台的小楼。小楼座落在池塘边上,塘边有一棵千年古榕和几株水杉。我把小楼命作南柯楼,自号南柯楼主。并把二楼闢作书房,闲时就在这里看书,写诗和习字。窗外是面向池塘的露台,则用以养兰。在故乡的村落和圩镇中,有零零散散的一些兰,大抵是银边、金咀、白墨、企黑、金丝马尾和银尖素等品种,我都买回一些种植。农闲时候,就常到各地圩镇的市集上寻兰,也居然寻到了一些摆在地摊上的野生兰。尽管这些兰叶子殘破,满是泥渍,但还是如获至宝,满心欢喜。这些兰大多是墨兰、建兰和寒兰,还有一些是虾脊兰和兜兰。向兰贩们打听这些野生兰的出处,说是来自广东境内的皂幕山、罗浮山、古兜山和黄杨山。在这些年间,我也曾和众诗友到县境内的梁金山寻过兰,但却遍寻不遇。

几年下来,露台上就种满了近二百盆的各种兰。浇水、施肥、除虫、治病,就是我闲暇时的工作。我还用剪子细心修剪被虫咬破的叶子,用布块抹净叶上厚厚的泥渍。当新叶次第生出而掩盖了旧叶,兰株就更油光蜡亮了。令我最感心旷神怡的,就是兰花盛开的时候。这时水风徐徐,花枝摇曳,令人真有“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之感,而在浑然不觉间进入物我皆忘的境界,随着就灵思湧动,诗兴盎然。

在果园里工作了一段时间,我又被调到生产大队组建农科队,并被委为大队农科队长。农科队的主要任务是预测病虫害的发生,和给大田生产提供各种指导性意见。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我不单承担了以上任务,还自告奋勇地搞起了多个组合的水稻杂交育种来。除常规杂交外,还搞了远缘杂交,并对杂交亲本作了严格的选择。杂交的第一代出现了强大的杂种优势;从第二代起则出现了五花八门的分离,从而按照高产优质的育种目标,进行严格选择和定向培育。这些年间的每一天,我都和助手们头戴草帽,赤着脚在田间工作,所育出的良种也有希望推广到大田。出色的水稻杂交育种成绩,最终引起了县科技局的重视;又由于我是归侨,也同时引起了县侨委会的注意。那时,我作为一个水稻杂交育种者,参加了广东省遗传学会成立大会,并被选为县侨联执委。我在一九七八年,曾接受过南方日报记者的采访,以“为革命育种”为文,见诸报章与电台。

然而,不管水稻杂交育种的进程如何,我都没有背离过兰花,并在兰花的柔情催动下进行写作。诗词《落寞乡居集》,就是我青壮年代回归故乡的主要作品。

定居澳门的中年时代

一九七九年七月,我通过对外申请获批前赴澳门(其他家人次年亦获准来澳),进入了十七年定居澳门的中年期。生活道路并不平坦,初来乍到时因白手起家,仿效一乡人在街边摆卖过水果;数年后,又在柯利维喇街开设过以兰花和盆景点缀的绿荫咖啡室;咖啡室结业以后,经澳门兰界名宿邓祖基先生引荐,进入华侨报担任经济版与文史版《斑斓》的主编(该版为纪念华侨报创始人赵斑斓因以为名),时达十年。经济版具体编务是安排记者们采访工商各界头面人物,给记者改稿、定出标题和划好版面。文史版在文学方面,主要选登一些本澳和外地的散文、诗歌和评论;史学方面,则划出专栏,连载如中山大学王啟臣和广东社科院邓开颂二教授所撰写的《澳门历史》等。这时,我的住所已搬到高士德大马路致富商场的五楼。我也在六楼的天台上,搭建了一个栽有千盆兰花的兰棚。我这时栽种的兰花,还是以墨兰为主,次为春兰、蕙兰、建兰和寒兰。在这些兰类中,有一部分是有名有目的品种,另一部分则是下山野生兰,来自顺德陈村和广州清平路。这时恰值澳门兰艺会成立,会长为邓祖基,其他主要骨干杨熙、刘仕强等均是资深兰家,我也是创会成员。这是澳门兰界的活跃期,我与澳门兰家招兆铭和杭州兰家李平合作,亲赴江苏宜兴,订制了三万个名贵的三足细腰紫砂兰盆,并有两套刻上了我刚完成的咏兰诗一百首。后这些刻有咏兰诗的紫砂盆,被各地兰友所珍藏。

《咏兰诗五百首》的写作前后历时十年,其中有四百多首,是写于寄寓高士德大马路六楼天台兰棚里的八年。在五楼的居所里,我原有一个自用的房间,但我却搬到天台兰棚里与兰同住。供我寝卧的不是铺有锦褥的软榻,而只是一张简单的帆布床。旁边有一方木桌,两张椅子和一个书柜。我的身畔,则是多个铁架上的千盆兰花。兰棚的四面,则围以帐幕和黑网。眼前的一切,便是这八年与兰同宿的居所。工作之余,我在这里看书、写作和休息。我又一如农夫,亲手给兰花浇水、施肥、除虫和治病。在这里,从枕上就可看到西堕的明月,也可看到东方升起的第一道晨光。我常独立凝思,在阳光下,在灯光下,在绿条柔拂中,在暗香缭绕里赏兰。每当春暖花开,蜜蜂、蝴蝶,便是这儿的常客。身处万兰之间,惜碧怜红,常觉相对无言,诗绪泉湧,一洗尘俗。我常梦见兰,也曾多次在梦中咏兰。我喜欢人们送我的兰花诗人这一美号,同时也喜欢我自封的劳动诗人这一美号。

炎炎盛夏,难消溽热;凛凛严冬,常冒奇寒。然而给我最大考验的,却是每个台风来袭的夜晚。这时夜空如墨,狂风呼啸,暴雨如泼,电闪雷鸣,真是乾坤沉坠,鬼哭神嚎。这时躺在帆布床上的我,真可说忧思如织,中心忐忑,彻夜难以交睫。风力一阵紧似一阵,风球在不断地升高,市区和内外港的车辆、轮船、直升飞机都已陷于停顿,整座城市变成一座死城。横风吹着逆雨,从空隙间射进天台上的兰棚,射在我的书籍和被子上,射在我的头发和脸面上,射在摇曳不定的兰叶上,这时可真是无处不湿,五内俱寒。风暴在肆意凌虐。电线在风暴中哀烈长吟,帐幕在风暴鼓荡中猎猎作响而终归破裂,兰棚的锌皮顶盖也在风暴中发出阵阵有如骨折的格格之声。这是我最恐惧的时候。我在千兰间焦急地走动和巡视,担心整个兰棚顶盖突然被暴风掀开而卷去,夜空中出现千兰乱坠的景象。在劫难到来之前,我本可冲回楼下居室,把暴风雨拒诸门外而拥被高眠;但我依然选择了守护兰花,与兰花同在。

在往后的两三年,我从高士德大马路寓所搬到了氹仔岛海湾花园海皇阁二楼。这里坐落于北安湾畔,面临镜海,是一列新落成的楼宇。所以选择这里,有几个原因:一是有电梯,方便年迈母亲上落;二是离澳门大学甚近,女儿步行一会即可到校;三是二楼居所前面有一个颇大露台可筑兰棚,容纳得下从高士德大马路兰棚里搬过来的兰花,照管起来也更方便。

在定居澳门的这十七年中,是我兰花的扩展期,文学创作和诗词活动的繁盛期。在兰花种植培养上,我二建兰棚,扩展了养兰规模,也收集到了不少传统名品和新品种。在文学创作上,我为《澳门日报》文艺版《新园地》写作五年专栏《镜海浮想》;又为《大众报》每日撰写两个专栏:专栏《望洋兴叹集》是一日一诗,很多时还加小序;另一专栏是《兰室扎记》,每日一篇八百字的散文。此外,还为澳门各报刊和香港、台湾一些报刊写过不少散文、新诗、评论、诗词和楹联。有一点连自己也觉得有趣,就是为《大众报》每日撰写一诗一文两个专栏。记得那时我在华侨报工作,下午三时上班,六时下班;晚上九时上班,十一时半下班;上午则是应邀给朋友的果园帮忙。那么看来,其他时间都在路上和用餐上。然而,就用这样的零散时间又怎样去完成每日一首诗及一篇八百字的兰室扎记呢?还有,又是怎样去应付那些不定时的诗债和文债呢?单说这两个专栏,五年就是一千八百首诗,一百五十万字,那诗还是声韵十分考究的格律诗词。命题——构思——动笔——修改——定稿,这是一般诗文写作的流程。然而每天一诗一文,光是题材已十分难找,遑论构思、行文、修改和謄写了。我在朋友果园里帮忙时,随身带有纸笔,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并把想好的诗词写在日记本上,很快就出成品了;行文也是把所见所闻所记所想的顺手拈来,一经命题,就不假思索,几乎是文不加点地一路写来,直到写满两张四百格原稿纸,就立时收笔。这样连构思、修改、謄写等程序都省却了。我的这种见缝插针、一心多用、挥洒自如的创作实践与成效,放眼海内,迄今似乎还难有人能我所能。这令朋友们感到惊奇,我也引为自豪。如果真要我自己总结,一是一生中所读书籍内容的博杂,二是生活阅历的丰富和深厚,三是连我自己也早就察觉到的异乎寻常的才华,四是我不能不说是得到了兰花神乎其助的触动和催发。

一九九O年七月,我和众诗友发起与创立了澳门中华诗词学会,任创会理事长。并创刊《镜海诗词》,后改为《澳门中华诗词》。此后,就展开了与海内外诗词界的广泛交流,在山西晋城、江西龙虎山等地,参加了多次全国性诗词大会。一九九三年,我出版了青年时代创作的《天涯诗草》,又获新加坡著名诗人、全球汉诗总会会长张济川先生赐序。又并承先生所请,筹办与组织了全球第四届汉诗研讨大会,在澳门皇都酒店举行。是次大会规模空前盛大,有来自海内外的一百五十多名诗家学者参加。大会期间,我分发了拙作《天涯诗草》,顿时好评如潮,次年即获台湾中国文艺协会海外文艺奖。另外,拙作《咏兰诗五百首》,也在台湾深具影响的《中华兰学》月刊上连载了五年。我也因此有幸结识了不少宝岛有名的诗家与兰家,让诗与兰结下了深厚因缘。

一九八七年春,在兰花偶有的沉抑气氛中,由于观念与性格上极端悬殊,我结束了唯一的一段婚姻,钱银归她,儿女归我。往后,我认识了一位叫咏絮的善良女性。她比我小二十岁,这时白天在澳门大学就读中葡翻译系,晚上则到华侨报国际版当助理编辑。也许她从别人口中获悉了我的一些情况,知道我应该不是坏人,便主动接近我。每天晚饭过后,她都会来到我的住所。每次她都并不敲门找我,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大门外连接兰棚的梯级上复习功课,并等我一起步行回报馆上班。熟了以后,闲时她就在兰棚里看书,我则自顾写作。这是我中年时结交过的一位异性,在坎坷世途上给过我温暖。是我有负于她。后我到陈村开设冯氏兰园,多年不景,而我觉得女人青春有限,她在英国又有许多亲友,便在一个兰香淡荡的春日里,向她致上祝福,黯然地送走了她。我的女儿倾城也就读于澳门大学中葡翻译系,后成为北京大学比较文学硕士,清华大学比较文学博士,在特区政府某部门里有一份理想工作。女儿同是一位作家,懂得多门外语,兼擅小说、散文、评论、新诗与古典诗词,出版过译著和散文集。儿子敬东没有遗传到我的文学细胞,但却很正直聪明,然而性格内向,寡于言辞,现自营室内装帧设计,发展不错。女婿龚刚是北大比较文学博士,清华该学系博士后,现任澳大中文系教授;其令尊龚延明则是浙江大学古籍研究所所长、博导。这几家人的家中都栽有兰花,并喜爱兰花。

定居澳门的十七年,是我的中年时代。这时除兰花繁茂外,文学创作也是大丰收,除诸体作品二百多万字外,诗词集主要有《镜海吟》、《望洋兴叹集》、《咏兰诗五百首》。在这期间,除《天涯诗草》获一九九四年台湾中国文艺协会海外文艺奖外,《南京阅江楼长联》,又获一九九五年南京阅江楼海内外征联首奖。

半隐陈村的晚年时代

一九九七年初,我离开澳门,前赴顺德陈村设立冯氏兰园,进入了我人生中的中晚年时代。我之所以来陈村,其起意至落实仅在一念之间。陈村是一个具有二千年栽花历史的古镇,也是我国兰花有名的种植基地和集散地。这个兰花重镇,集中了本地与外国、港台开设的兰花投资公司与大面积种植场;福建、广西、云南等多个兰区的山民也来这里摆卖下山兰;多个省份的兰贩,则从这里购买兰花而转销全国各地。因此,这里也是我以前的常来之地。一九九六年年底,当我来这里买兰时,实然发现了新建的兰花市场,以及市场后面一望无边的花田和桔野。就是这一片宁谧的田园风光,使素来就向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生活的我瞬间心血不潮,马上找来一所向野小楼的屋主,一签就签了九年租住合约。接着就回到澳门向报馆辞职,并在次年初踏上了半隐陈村之路。另外还有两个重要原因,也促成我来陈:一是我在澳门养有兰花千盆,已具一些基础;二是分到了在南洋的父亲身后留给我们三兄妹的一份尚还可观的遗产;当然,也还少不了其他亲友的帮助。

在陈村兰花市场,我曾一易其址,从西二座搬迁到东五座。十年前,这里是一座新落成的楼宇,楼底高,门面阔,新净光亮,比旧居好得多,且房东为人甚好。我租用了宽敞的地下,开设了冯氏兰店;又租用了四楼及五楼二百平方米的天台:四楼自已居住;五楼大天台则耗费巨资,四周与顶部均围以盗不能入的不锈钢管,内设一个可植千兰的玻璃室。这个空中兰园,就是冯氏兰园,我的余生将在这里度过。

由于热爱文学,兼写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所以在不知不觉之间,我就把文学创作的理念,潜移默化地转注于兰。我不甘于象一般兰人那样,只种别人培育出来且已在流行的名品,象商品一般现买现卖赚取金钱。我在养兰上应有所创造,要比较全面地研究兰艺。故我虽以墨兰为主,还兼种过春兰、蕙兰、建兰、寒兰、春剑、莲瓣、豆瓣、送春、朵香等各类兰花(其中不少细叶兰在高峰期还被热购)。在花艺、线艺、型艺、晶艺、图艺五种基本类型上,我均曾涉猎。多年以来,我更重视花艺、线艺和图艺。在这三种类型中,我又对线艺、图艺所下功夫尤深,甚至可说有独到研究。这是因为我所种植的绝大部份为山採兰,且一般均以始艺、渐艺、本艺、变化艺作为一个基本研究过程,以冀选育出优良品种。当然,这种做法经济效益不佳,且选育出一个品种往往需要付出七八年乃至十年以上的时间。

初到陈村那几年,我每天都耗巨资买兰。买兰途径有几种:一是在地摊上买兰;二是在兰户家中买兰;三是由山民们送来;四是亲赴各地兰区购买。说也惭愧,那些年所交的学费就不下数十万。交学费的主要原因,一是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且又囊中充实,花钱爽手;二是出于轻信,以为养兰人应有兰德。而事实上,步入兰界的人,又有谁没交过学费呢?只是学费交多交少而已,重要的是学费交多了以后就可不用再交。

约在十年以前,我草创了中华兰文化研究会,该会在各地有些同好。我著有《关于营造中华兰文化的深层思考》一篇长文,也订出过一个章程,作为该会的宗旨。二OO五年与二OO七年,我们与澳门中华诗词学会合作,举办过两次粤澳台港陈村新春赏兰雅集。与会者当中,有广东中华诗词学会、澳门中华诗词学会、中华兰文化研究会、澳门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澳门老年书画会、台商国兰联谊会、顺德国兰协会、广州诗社、岭南诗社、羊城民间诗社、开平友声诗社、香港一些诗社等多个诗词、兰艺、书画组织的诗家、兰家、画家和书法家等一百五十人。大家济济一堂,挥毫泼墨,作画吟诗,谈兰赏蕙,还有古琴家情致高远的演奏。这两次雅集均饮宴于陈村园林酒家,赏兰于冯氏兰园。为传播兰花,与会者还各获我赠送兰花一盆。

记得那时在开幕词中,我曾说过这么一段话:“我国既是诗国,又是兰国。春秋时期,由先圣孔子删定,使《诗经》三百篇得以留传后世;而孔子赏兰隐谷,喻‘兰当为王者香’,又使兰得以流芳千古。因此,对于诗与兰,孔子都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诗词文化与兰文化,都发源于儒家文化,同属中华文化两个密不可分的组成部分,形同姊妹之花。我以为纯洁忠贞、冲和恬淡、坚忍顽强的精神,就是兰花精神,也是我们的民族精神。兰花精神由孔子发轫,并由屈原体现和光大。而在屈原的笔下与身体力行中,兰与诗又臻至了最完美的结合。”出于对中华兰文化的热爱,我在两年前所写的《从屈原咏兰诗句联想国兰产业化》这篇一万多字的长文中,也借题发挥而尽力阐发了自己的观点。

不久前在一次兰事活动中,我遇到了朱根发、刘清湧、何清正三位会长和徐晔春主任。宴席之间,朱根发会长问起了中华兰文化研究会的情况,我说写有一篇阐述这方面的长文。朱根发会长说可交给《中国兰花》杂志刊登,并说该杂志可发表各种意见,我对朱会长的好意深表感谢。

在龙游期间,我还抽空到金华、兰溪等探访了当地的一些兰户。这里栽种的一般都是春兰、蕙兰、寒兰之类。

我是一个热血男儿,青年时代就常思报效祖国。但此刻两鬓渐已添霜,而又只是一个会写诗的兰人,我又能为祖国做些什么呢?静下心来,就觉得只要种好兰,写好诗,也就是对自己的最好交代了。天道酬勤,我一辈子都在默默耕耘。我既爱兰与诗,兰与诗也不负我。我遭逢逆境,兰给我以慰藉;我身心疲惫,诗给我以依托。

在半隐陈村这十七年中,我亲手选育并命名了不下数十个品种,其中有兰中极品的冲天鹤、碧玉素荷与冯氏大梅;带艺色花则有彩霞、玉霞、锦霞、宝霞、綺霞、醉霞、幻霞、梦霞等十多个;素心品种更有碧玉素荷、巧玉素荷、黄金素、黄玉素、白玉素、绿香素、黄袍素、艺黄素、金刚素、嫩草素、一字黄胎素、绿线素、朝天素、黄线素、金桃素、绿桃素、娇桃素(其中净素十四个,桃腮素三个)等共十七种;图艺方面,则命名了古绫罗、天山雪、霞峦浴日、银山掩翠、碧水银星、云海、玉蕊七个品种。现在命名的自选新品种约有五十个,估计将来可增至八十个。这些都是我毕生的心血和劳动成果,也是兰花对我慷慨的回馈。在这十七年间,我主要创作了《步向逍遥集》、《晚霞华艳集》、《冯兰海长诗选》、《咏兰词五百首》(尚在创作中)等诗词集;兰文化著述方面,则有《冯兰海谈兰录》;此外,还有不少兰著序跋和兰花楹联。在诗词集方面,《冯兰海长诗选》可说是我国三千年诗史上唯一的一部长诗。而长诗选中的三千余字旷古长诗《北京荣耀奥运行》,获二OO九年《新中国六十年诗词经典》金奖;长诗选中的长诗《澳门回归行》、《神舟七号苍穹漫步歌》,又获《党旗飘飘》大型诗词丛书金奖。这样,迄今为止,我已创作了十多部诗词集、一部兰文化著作,以及三百万字以上的散文、新诗、评论、序跋、楹联等各类文体的作品,并有四次获颁大奖了。人生本就常多遗憾缺失,令人唏嘘惆怅。不过从以上所述来看,我的物质财富或不丰盛,但我的精神财富却绝不贫乏。我真该感谢兰给我梦想,诗给我力量。“一心化作双飞蝶,半属兰花半属诗”,我自己的这两句诗,将永远是我人生真实的写照。

《兰海隐逸歌》

予初识兰,在韶年浪迹天涯时。其时在粤北乐昌、浙江嘉善、江苏常州、乃至陕西太白山,予皆曾见兰。光阴荏苒,转瞬间已愈四十年。而予亲手植兰,乃在回归故乡开平之后;及至移居澳门,已植兰过千;而当转赴顺德陈村设立冯氏兰园,於此具有二千年栽花历史之全国兰花集散地,则真置身兰海也。予亲手植兰迄今,亦愈卅度春秋矣。兰与诗,并为予毕生之至爱。“一心化作双飞蝶,半属兰花半属诗”,则予之人生写照也。

兰海春来泛碧漪,王香袅袅吐如丝。

即辞濠镜挥长袖,便隐陈村作久棲。

古镇民居犹简朴,小桥流水每逶迤。

家家桔圃皆栽野,户户兰棚尽插篱。

究史栽花应在汉,鉴今货蕙已临陲。

古时名品宫廷贡,现世奇葩蚁族追。

开店廛中无雅俗,筑园天上不稀奇。

天台星夜能邀月,幕府春晨可听鹂。

遮顶为防霪雨降,向阳可避朔风吹。

春温细察新芽壮,夏热犹欣茂叶滋。

待到秋凉芦已实,不愁冬冷蕊来迟。

例多浇水天干日,适量施肥土瘠时。

治病惯常防褐点,驱虫及早杀乌螆。

翠丛已密宜分植,紫缽还多恰待移。

保湿易催芽叶茁,採光可让蕊花弥。

愿将博爱研诸艺,更把高心选上枝。

踏出陈村求异种,不辜夙愿觅仙蓍。

千山莽莽层林密,百涧湲湲野草垂。

天上黄禽鸣瑞日,谷中白鹿庇灵芝。

浙苏蕙本踪常隐,闽桂兰荪迹在崎。

野老下山常守候,荒墟摆地揀相宜。

万金归我真劳力,一掷携兰不皱眉。

土著时传佳讯到,山民月把好苗贻。

千名尚待从头辨,百色还须逐叶筛。

盈圃猗兰青滴滴,满园春色日曦曦。

暖风暗送香飘渺,重露浓侵叶润滋。

粉颊冰心知染素,朱唇杏脯识凝脂。

花开讶吐荷梅艳,蕊孕驚猜蛱蝶奇。

彩线缤纷金玉带,苍峦壘叠碧琉璃。

天公造物何其妙?叶上奇观不是痴。

广拥资源成宝库,善加甄选育高枝。

名葩辈出称兰界,清誉孤矜只自持。

研艺俱全推博涉,著文独具托宏辞。

三千香草三千蕙,五百佳诗五百词。

静裡每常难释卷,闲中兴到偶临池。

听歌独喜闻天籁,品画私心仰大师。

却步不趋金粉地,闭门仅纳素缁衣。

春秋佳日多嘉客,冬夏闲时待宿耆。

逸士袂联欣赴约,兰家踵接乐相随。

陈村雅集余尝办,冯苑嘉俦众不辞。

港澳相偕当绮席,陆台款洽赋新诗。

丹青点染萧疏笔,水墨交融素淡姿。

箸下山珍方适口,筵前海味复开颐。

千金尽散人休吝,一笑同欢志不违。

隐谷幽深思渺渺,离骚感慨意迟迟。

未因隐世终遗世,只为先师是我师。

陶令清怀余已领,国家忠悃未忘兹。

乾坤日夜忙吞吐,兰海舟行没了期。

(图片来源于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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